不死鳥

                             不死鳥

    台東東海岸的夏日午後，除了炎熱的艷陽，沿岸還有湛藍的太平洋。長濱鄉公所前的超商除了自行車隊入內購物外，還有村莊內的鄉民入內購買冷飲、冰淇淋。 家樂在超商當工讀生，忙著應付著來自各地的遊客與當地居民，終於來到六點交班時刻，此時手機響起，是父親阿貴打電話來。電話的另一頭說：「家樂，今晚別亂跑，家裡有客人，你要在家裡幫忙。」家樂回答說：「知道了，等下就回去。」下班後騎上機車回家，看到父親已經在等他了！

    父親是個乩童，在家開設神壇，經常在喝了幾杯米酒後起乩做法。然後口中唸唸有詞，這時的家樂要準備符紙、硃砂筆，讓父親鬼畫符。他寧可到超商穩穩當當的賺兩萬元的薪水，也不願看著父親起乩時像個瘋子般的碎碎念。鄉下地方簽六合彩或是大樂透的賭徒都希望父親能報幾支明牌，就這樣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彩迷問明牌。

    阿貴家中祀奉的是濟公活佛，所以阿貴都藉酒起乩，在半醉半醒間開出明牌。上個月曾有人了八百萬的彩金，包給阿貴二十萬的謝禮。阿貴除了一、兩杯米酒下肚起乩，退了乩後就不再沾酒，而且三餐茹素。對於一個道教的信徒，阿貴還是有他的原則。家樂在這個單親家庭下只能做父親的助手，成功商水畢業後，便在超商打工，閒暇之餘便幫忙父親，家境雖然不是富裕，父子倆的感情卻是很好，彼此互相依靠。

    時間來到晚八點半，問神的賭徒開始聚集，阿貴誠心地點起三根香，請濟公老師開出這一期六合彩明牌，阿貴喝了兩口酒之後突然整個人筆直的昏倒在地，眾人看了驚呼：「阿貴中風了，快叫救護車。」就這樣家樂跟著父親被救護車送到花蓮慈濟醫院治療。

經過三個月，家樂又回到超商工作，阿貴在醫師團隊的專業醫治下，恢復得很快。還好只是輕微的中風，只是左手左腳動作有些緩慢。回到家中，阿貴再也不當乩童，也將神壇收了，並將濟公等神像送到其他廟宇，家裏不再門庭若市，反而是冷冷清清。

家樂看在眼裡，點滴在心頭，也許父親自知賭博破壞許多幸福美滿的家庭後改過自新。現在家裡的招牌改成卜卦、算命、收驚，雖然來客數不是很多，靠著以前開神壇的人脈，還是有人求教於父親。大多是希望父親開明牌，但都被回絕，畢竟要積點德給下一代。

一個星期三的下午，來了兩個穿西裝的三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拿著一張紫微命盤要找父親算命，八字是乾造丙午年己亥月丙戌日甲午時。阿貴一看是天空、地劫坐命，不由得脫口而出：「這是半天折翼之命啊！這個富家子弟在三十歲時有個劫數，年少時風流倜儻，可惜老年漂泊異鄉，不折不扣的藥罐子。」

其中一位長相斯文，戴金邊眼鏡的男子說：「他是我大哥，大學畢業時太過著迷台海政治局勢，精神分裂，生病了20年，如今住在玉里榮民醫院，父親已經放棄他了，請問吳大師，我哥哥還有沒有救？」

阿貴問了這位戴金邊眼鏡的帥哥：「你打算讓你哥哥一輩子都住精神醫院嗎？他有甚麼嗜好？」帥哥回答：「我們家因為哥哥的病情花費了大半的財產，連台北的房子都賣了，搬來台東開民宿，前幾天哥哥又發病，父親已經莫可奈何，想讓他一輩子待在療養院，免得折磨家人。他平常就喜歡抽菸和買樂透彩券，夢想一夜致富，免得下半輩子沒人照顧。所以他一直吵著出院。」

阿貴說：「放心吧，你哥哥雖然是半天折翼之命，卻是隻不死鳥。你哥哥再兩個月就出院，到時候帶他來我這裡來，我會為他祭改。但是醫師的藥還是要繼續吃，而且他出院後留在我這裡跟我學算命，讓他有一技之長，這樣老年也不用依賴兄弟姊妹。」這兩位年輕人聽了直說謝謝！並包了六千元紅包給阿貴。

玉里榮民醫院的精神病房位於醫院四樓，國榮待在病房已經兩個月了，每天吃著醫院的伙食，整天發呆。看著鐵窗外的海岸山脈，從日昇到日落，數算著在杜鵑窩的日子，今天是第六十四天。

下午時刻，弟弟國順來到病房幫國榮辦理出院手續，走出醫院大門，國榮向弟弟要了一根日本七星。點燃打火機，深深吸一口菸說：「國順，我以後不會再住院了，我要振作，不再讓父親傷心。」國順說：「哥，你會這麼想就表示你好多了，現在只要每個月回診拿藥就好了。你當兵還是個預官，相信未來的日子你能挺得住。」

車子開過了玉長隧道，來到長濱忠勇村的玉山小築，這是父親與弟弟共同打造的民宿，平常都接待外地遊客。弟弟更是與當地阿美族餐廳結合，做一個原住民三天兩夜的花東旅遊，生意還不錯。

回到民宿，父親看著國榮說：「你這次住院有沒有好點，回來後不要影響到住宿遊客，知不知道！」國榮回答：「這次是第七次住院，平均每兩年就要住院一次。爸，您辛苦了，這十幾年都是靠你跟弟弟的照顧，不然我我已經是淪落街頭的遊民。」

阿土伯說：「前些日子你弟弟拿你的八字給長濱街上的阿貴師算命，他半年前中風，少個幫手，民宿這方面你不需擔心。跟阿貴師學一點卜卦、算命，以後在這裡也是可以生存，明天你和國順過去看看。」國榮答是，並到房內沖澡，洗掉一身晦氣，出來後享用許久未吃的新鮮生魚片，配著啤酒，乘著晚涼，美麗的東海岸之夜就這樣度過。

天亮了，時間來到早上九點，國順開車載國榮到阿貴師家，家樂去超商上班，家中沒客人。國順便跟阿貴說：「阿貴師，這位是我哥哥，你看他真的可以跟你學算命？」阿貴打量這位頭髮微禿的四十歲男子說：「你是國榮吧！我看你精神狀況還可以，能否先幫我的命相館打掃一番，我手腳不方便。」

國榮與國順兩兄弟二話不說，拿起掃帚打掃垃圾，將廁所、客廳都打掃一番。阿貴師說聲謝謝後，與國榮閒聊一陣，告訴國榮明天自己過來就可以了。臨走前，阿貴交給國榮一本子平八字的命相書籍還有一本《推背圖》，要他拿回家看看，就這樣結束的阿貴與國榮的第一次見面。

回到民宿，國榮把子平八字的算命書籍拿來翻閱，翻閱了一番，沒有甚麼興趣。便翻閱《推背圖》，剛開始有些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越看越有興趣。似乎中國唐朝以後的歷史盡在眼中，隨著裡面的圖、讖、頌了解李淳風與袁天罡如何預測唐朝以後的中國。看著看著不知天際已白，熬夜對一個精神病患是非常不利的，尤其是剛出院的患者更應禁止。但對《推背圖》已經著迷的國榮來說是欲罷不能，但在藥物的作用下，也不得不上床睡覺，把書本闔上後便昏昏入睡。

醒來天際已白，國榮問自己學命理有何用處呢？自己已經用腦過度，還要鑽研命理。想到這裡便騎機車到阿貴家，把阿貴給他的書都還回去，回到民宿的電腦桌前寫起文章。突然文思泉湧，花了五天將這二十年發病的總總過程寫了一萬個字，內心踏實許多，這時國榮如釋重負地說：「二十年了，我和我要把他憋在心裡呢？這樣不是很痛快嗎？」

爸爸阿土伯看到兒子的文章感動得流下眼淚，說：「孩子你的辛苦父親知道，父親何嘗不是呢？」國順也應合著說：「哥哥，只要一條命留著，上天就會給我們一口飯吃，我們這家人很久沒有開開心心的吃一頓了，來，今天喝酒慶祝吧！」只要不死，上天都會留一口飯給我們吃，我們每個人就像是一隻不死鳥，即使遭遇許多挫折，仍然堅忍地活著。阿貴如此，國榮如此，阿土伯和國順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