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無可放

放無可放

痛苦是佛教的起點。

《古尊宿語錄》卷四八《佛照禪師奏對錄》記載：在很遠很遠的過去，喜馬拉雅山那一帶有個叫黑齒梵志的人，既有慧根，又勤修法術學問，道德精進，獲得五神通的功力。這五神通就是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等。他是所謂外道的「五通仙人」，相當於一位菩薩了。因《大智度論》講，菩薩可得五神通，佛得六神通。

這位黑齒梵志仙人常在喜馬拉雅山脈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頂上說法。那是地球的最高處，積雪不化，凝而成冰，山峰似水晶，地面如明鏡。日月映照時，萬象交相輝映，光芒四射，你要是登上去，真有一種洞徹肺腑，肝膽皆冰雪的感覺。可是你上不去，所有的凡人都上不去。雖然那是個遐棲高蹈、輕舉絕俗的好地方，可是太險峻、太寒冷了。所謂「高處不勝寒」，凡人上去很快會凍死，穿皮大衣也不行。

黑齒梵志說法的時候，聽法的都是各路天神，包括天上的最高統治者梵王帝釋和陰間的最高統治者閻羅王。有一天梵志講法完畢，那位向來以冷酷無情著稱、令人聞名喪膽的閻羅王突然看著梵志卻哭了起來。梵志覺得很奇怪，問他是怎麼一回事？閻羅王說：「你的命運已定，七天以後就該仙逝了，要到我管轄的地獄裡來，遭受各種痛苦煎熬。我那地方到處都是水深火熱；就算我想照顧你也無能為力，聽你說法說的這麼好，我非常感動，真的為你感到惋惜難過啊！」

原來這梵志講法，能感天地，動鬼神，竟使閻羅王灑下同情之淚。梵志聽後，可嚇出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雪山上的諸天神對梵志說：「話說這生死大限，誰也逃不脫，自古以來，人們只好隨波逐流的生生死死。可是現在出現了一位大聖人，名大覺世尊，能幫你免除此難，你最好去求他。」

梵志問：「這世尊何許人也？」

眾天神十分驚訝，說：「這樣的大名人難道你都沒聽說過？此人是淨飯王太子，十九歲出家，三十歲成道，凌駕人天之上，名字叫作『佛』。管領諸大菩薩，八部天龍，常轉大法輪，超渡一切眾生脫離生死。」

原來這梵志從不離雪山頂，坐慣了冷板凳，只顧專心做學問，研究教學方法，一昧的鑽故紙堆，連死到臨頭都不知道，怎知世上出了位改天換地的偉人呢？

且說梵志其人，畢竟比較聰明，聽了眾神的勸告，決心為了生死大限，下一次山。不但如此，還想到要去求人，就不能兩手空空，總得送點禮物，行點賄賂。可是送甚麼呢？梵志平日以清高自居，從不積蓄財物，覺得憑藉神通，喝西北風就能活著，又有書可讀，有法可研，活得相當不錯了。眾天神雖然常來聽法，但知道他立下「君子不言利」的規矩，故從不交聽課費，每次聽講完畢，只讚一聲好，道一聲謝，就一哄而散了。

此時梵志望著冰洞冰床，冰凳冰桌，真是追悔莫及，苦不堪言。愁悶徘徊之中，突然靈機一動，想起雪山極險峻之處，生長著一種合歡梧桐花，此花非但七彩紛呈，無根也能永駐紅顏，是世上最好的飾物，而且含有多種維生素，將它煎服，可收強筋活血、益氣生津之效，又是最好的補品。

送這合歡梧桐花，既雅緻又實惠，且屬於土特產品，不像送金銀財寶那麼俗氣和露骨。想到此處，他歡喜無限。那花生長在雪山懸崖下，凡人可望不可及，但他有五神通功力。運起神通，輕而易舉採下兩株，騰雲駕霧地飛向佛陀所居住的靈山。

到了靈山，果見麗日中天，佛光普照，雲閣香薰，古剎莊嚴，聲聲自在，色色皆空。靈山上下，寺廟內外，擠滿了善男信女、菩薩羅漢，億萬眾生同念佛，世間原來善人多。黑齒梵志四處求告，申明自己此來世人命關天，應屬急診，好不容易才打通關節，受到佛的召見。

那梵志雙手拿著兩株合歡梧桐花，戰戰兢兢地來到佛前，哪裡敢抬頭看，只覺得真實不虛，大慈悲度一切苦厄，意識無界，深般若證三藐菩提，納頭便拜，說道：「小仙大限臨頭，請佛救命。」

佛陀回答說：「雖然你平日不燒香，臨時抱我腳，但我慈悲為念，與人何處不圓通！你放下吧。」

黑齒梵志聽此話，嚇了一跳，心想我來拜求，怎麼忘了放下禮物呢！趕緊伸出左手放下一株合歡梧桐花。忽然空中又傳出佛的聲音，說：「放下吧。」

梵志心想糟了，剛才太緊張，手拿兩株花，只放下一株，佛準是以為我捨不得，想拿回去一株。於是趕緊又將右手中的合歡梧桐花放下。剛放下，又聽空中響起佛的聲音，說：「放下吧。」

梵志叩拜說：「世尊，小仙平日以講法為業，沒幹過賺錢的行當，真的窮困潦倒，只有從敝地採來的兩株合歡梧桐花，聊表一點小意思，現在都放下了。」

佛陀說：「五通梵志，我教你放下，並不是放下花的意思，而是教你放下內六根、外六塵、中六識，一直放，捨得乾乾淨淨，放到沒有甚麼可放的地步，你就免除生死的憂患了。」黑齒梵志聽了這話，內心的靈明示現，頓悟無生法忍，超越生死法，性命得救了。

如果痛苦是成佛的起點，那麼放無可放，便是佛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