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4日 星期日

我的老闆們

這四十幾年我有六個老闆,第一個老闆當然是父親,當我五專時,父親以檳榔為業,每年寒假便要上山採檳榔,當晚還要開車送到花蓮光復鄉大盤商那兒點收檳榔,當父親手上拿到現金時我知道我的註冊費都靠它了。當時開夜車回到家也都凌晨1、2點了。

那時雖然辛苦,但看著檳榔價格一粒以一元起跳時,內心就非常興奮,所賺的錢可以繳會錢並供我和弟、妹的學費。我們家三兄妹都在外地讀大學,花費非常兇,可見父母親多麼重視我們的教育。雖然檳榔有害健康,卻是我們家庭的經濟命脈。至今有空我仍然幫忙家裡採檳榔。

五專三年級暑假,我有一次打工的經驗,那是外銷羽球拍與網球拍的小型工廠,員工大多是老闆的親戚,我和一位學弟做了兩個月。我的手部精細動作比較不敏感,好像天生不是做工的料,經常把成品搞砸,又要重做,可是老闆從來沒有罵過我,而且要我們寒假再來做。當時我正在學空手道,白天在工廠打工,晚上便騎腳踏車到台南的道館練空手道,每天晚上從初級班練到高級班,回到租屋處,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當時體力的負荷也蠻大的,有一次還睡過頭,被老闆的會計到我租屋處叫我起床上班,真是不好意思。

寒假時我租屋的地方沒有供應熱水,所以便跑到學校的廁所洗冷水澡,真是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還好是在南部,否則身體一定受不了。這兩個寒暑假的打工機會讓我的空手道實力精進不少,記得暑假時,我以七級綠帶的初級生和黑帶初段的老鳥對打。那場比賽我竟得了四分,少輸對手一分。其中一招以掃腿將對方撂倒在地並攻擊背部的高級動作絕非菜鳥所能作出來的,這些都歸功於教練無私的教導,還有每晚兩個小時的密集訓練。

當時惹惱了對方道館極大的羞辱,所以下一場我出場時就被對方蓄意重擊鼻梁導至流鼻血被KO下場,但對方也因此被判失格,我獲得勝利,教練看到這種狀況便叫我休息,不要再比了。這便是我參加空手道的第一場比賽,後來也代表學校拿到全省大專組團體賽的冠軍。
這兩次的打工所存的錢我拿來買一台小型的收錄音機,也就是失戀時用來播放范怡文歌曲的錄音機。

大學畢業,因為生病休養了半年,便從東部北上到三重華安藥局上班,老闆對我非常好,也不用我搬東西,只要我招呼客人就好了。他也從未罵過我,真的很感謝他,他還會請我和他的孩子一起在藥局內吃飯,吃的都是大魚大肉,在消費如此高的大台北地區,這些菜餚是很豐盛的,有一天老闆還親自拿了一個精緻的日本料理便當,內心真的很感動,我根本沒有機會吃過這麼奢華的日本料理。當時流傳著連戰吃五百元的便當被罵得臭頭,如今也感到我的身價跟連戰一樣。當然是在做白日夢罷了。我在這家藥局作九個月,過年老闆還發年終獎金給我,我妹妹結婚時我不敢請假,老闆看我心神不寧,便問我:是不是家中出了甚麼事?
我回答:我妹妹要結婚。老闆馬上叫我休假去參加婚禮。當時也太老實了,但我一工作就不太願意把家裡的事放在心上,所以幾年後弟弟結婚我便沒參加,至今仍有些愧疚。

當時的女朋友在報紙上看到新莊有家藥局徵藥師,月薪五萬,比我在三重的薪水整整多一萬,女朋友便要我跳槽,當時我的情緒已經不穩了,但還是強打起精神,每天從三重騎機車到新莊上班。這家真安藥局的老闆在北醫任教,對我也很禮遇,為了幫我接風,夫妻倆還親自開賓士車載我到市政府前的大飯店享用歐式自助餐,令我有些惶恐。我只不過是個小職員,為何要擺這麼大的陣仗。

一個月後我的躁鬱症又發作了,所以說沒有那個命是領不到那麼高的薪水的,之後我便住院了,至今我仍感謝這位老闆,不過他都要求我稱他許藥師,因為他以這個頭銜為榮。

出院後又休息半年,我又再度北上應徵到五代藥局的淡水分店,店長是我的學弟,而我是領公司的薪水,當時薪資可有五萬五千,又多了五千。當然沒那個命,這份薪水也領不過8、9個月,在天高皇帝遠的分店上班,我愛上了淡水的夕陽,雖然晚上睡在藥局的地下室,又陰暗又潮濕,但躁鬱症的病患通常不會注意周圍環境的變化而想要加以改變,總是慵懶度日。

而店長喜歡玩股票,要我也買股票,我只好加入,但幾百檔股票要買哪一股呢?台積電、華碩買不起,剛好看到一支茂矽,想想台語發音是卯死,也就是賺死的意思,想說這一定發,買了這張股票後每天心神不寧,每天都打電話問營業員這支股票的行情,後來在藥局打工的淡大法語系的工讀生說:你不適合作股票,把股票賣了吧。於是我便賣了人生中唯一的股票,當時以平盤賣出。

我將所存的錢投入歐洲基金,後來的獲利有百分之二十,在短短的四個月內算是高獲利的投資。當時也愛看漫畫及武俠小說,還有看算命的書,並在淡水戲院看了一部很有名的電影《鐵達尼號》。當時那位工讀生說木柵有位大師算命算的很準,你不妨去試看看,於是我便專程的去讓他算命。

這位算命師說我會信基督教,我想不可能啊!我是一貫道徒,怎可能信基督教,他明確的告訴我結婚的年齡,而且叫我45歲時去找他,當時給了我 一張名片,沒想到後來我娶了基督徒的老婆,自己也跟著信基督教,而結婚的時候也正是這位大師所說的年齡。而那張名片也被我老婆給丟了,我也六、七年沒上台北了。

在淡水的發病是最嚴重的一次,整個人喪失意識,並狂吼大叫,最後被送到淡水分局,等著家人來領回。在下午四、五點的時候我趁著警察不注意的時候光著腳丫從淡水分局直奔淡水捷運站,將口袋中所剩的零錢都投入投幣口,還好有足夠的的錢到達台北火車站,但身上的錢已經用盡,因為皮夾被扣留在警察局內。我便在火車站內遊蕩,其實內心一直很想到三重找阿姨幫我辦住院,但身體不聽使喚,晚上就睡在蔡振南曾睡過的台汽公路後站。當時有警察臨檢,我沒有身分證,但警察也沒有把我扣留,因為我把自己的身分證號碼及姓名及住址都念給警察聽,巡邏警察便放過我。

清晨我到新公園,真的太渴了,一直想找水喝,但身上沒錢,就在口渴之際,看到地上有半瓶的礦泉水,這是我這一整天第一次喝到如此清涼的甘泉。意識漸漸恢復,我開始邁開腳步向忠孝橋走去,因為我知道這是離三重最快的一條捷徑,雖然腳有些刺痛,身體也顯得疲憊,但我打起精神續走著。此時看到橋上有一隻白色的海鷗自在的翱翔著,燃起了我的希望,終於到達租屋處。我沒有鑰匙,昏睡在租屋門口,對面鄰居好心的打電話給我阿姨,阿姨騎機車載我到她家放熱水讓我洗澡,並換掉身上髒兮兮的衣服。

下午父母趕來阿姨家並將我在淡水的東西都載回來,隔天我便住進屏東署立醫院了。經過近兩年的休養,父親貸款一百五十萬讓我在家鄉開藥局,在開藥局的三年間,我還了三十萬的貸款,並買了一部車,結婚,也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但也住進玉里榮民醫院一次。

鄉下人口數少,生意越來越難做,最後便到老婆的姊夫所開的診所當藥師,一做便是六年,姊夫都要員工稱他BOSS,這六年間我幾乎每年發病一次,有一次更嚴重到住進玉里榮民醫院,但姊夫並沒有遺棄我,去年六月外婆過世我又發病,於是告訴姊夫我真的做不下去了,再做下去只會影響到團隊的士氣,但姊夫仍然不捨得我離開,但我一直懇求,如今已失業近一年。

這一生我所跟隨的老闆都對我很好,我也做過老闆,也許沒那個命沒辦法賺那麼多錢吧。我並不氣餒,現在只有好好養病,沒有健康的身體,甚麼都不必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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